我已許久不見外婆,是無盡的塵風(fēng)將她與我吹隔了兩地,如今,雖時光染白了她斑白的雙鬢,那根立在墻角的拐杖還是光亮亮地立在那里,絲毫沒有要成為她第三只腳的跡象。
我懼怕拐杖,因為我總認為自己看到了在拐杖背后那滴死去的淚和在冬已殘去的花骨。有時想,拐杖是否是決定命運的枷鎖,恍然望著街上一對杵著拐杖踉踉蹌蹌地挪動著步子的老夫妻,在夕陽下朝前依偎著,隨后,夕陽將他們蓋住,又覺得仿佛觸及到了人生的感傷,聽到拐杖在沙地上悉悉索索。
昨天,看到外婆,腳上長滿了繭,土黃土黃的皺皮間蓋著一窩雪白如雪的顆粒,點灑在其中,紛紛揚揚,像冬日惆悵的朔方雪。她用雙手敲打著兩個膝蓋骨,“哐”!“哐”!我聽見沉重如時間流逝的聲響,又如同巴黎教堂的晚鐘滾滾回蕩在耳邊。從未感覺跟她如此地近過。外婆信佛,在夜色的籠罩下,我只看見她虔誠地彎下腰背對著我,祈求著她內(nèi)心圣潔的神明,我忽然耳根旁充滿了她嘴中念叨的輕言細語,我向那窗外看,那恍恍惚惚的身影似乎越變越細小。窗外昏暗的燈火,將她的影子點得透亮,可這些愚昧的火光又不能讓我讀出她那顆悲傷的心靈與魂魄,也不能將她布衣上的花朵點亮。
我突然意識到拐杖,然后悄聲而又惶恐地對她說:“外婆,你咋老敲膝蓋?如果腿走不得了,你可以用你家那根拐杖呀!”“哪根?”她轉(zhuǎn)過身來回到床上,“就你那張床旁邊那根?!薄按才赃厸]有呀!”“是嗎?”“是呀!”她寒顫顫地說。聲音似枯樹上的老鴉。我沉默不語,或許是我無意識地傷到了她的心。
那根拐杖還立在那里,那是有一年外婆腿摔傷后,母親幫她買的,但外婆就是不用,硬是憑著調(diào)養(yǎng)加鍛煉,腿竟奇跡般好起來了。拐杖久已不用已有蛛網(wǎng),但還是盡職盡責地默默立在那里,但她看不到?;蛟S是生命的可貴,讓人人都覺悟過來……
隨后,她又半瞇半醒地睜開眼:“我腿好得很,我還年輕,你咋就讓我杵拐棍了?!彼指砂T癟地獨笑了一會兒。我卻是如此地難過,本想幫助她,卻被她委婉地回絕。我好似為了一根拐杖,傷了兩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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